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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邻居

隔壁床那带着儿子住院的一家叁口搬走了。

女人收拾东西的动静很小也很利索,他们举家搬迁走那叁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时,江蕙刚结束完这一疗程第叁天的化疗,难受得厉害。

她隐约听见那女人说要上开水间去接水,乘大巴回去的路上丈夫还有一副药要吃的。

丈夫顶平淡而小声地说,吃又怎样,不吃又怎么样?左捱一天右捱一天,还是在等死。他像在说人家的事,然而妻子的声音带着一点克制的哭腔:“求求你发好心,不要再说那些话。”

两夫妻忙毕,坐在床沿一面喘气一面讲话。盘点着说大舅是两万,姨爹是叁万……说小孩还可以托给老人带,说女的怎样考虑改嫁,最后终于很小声地哄抬到了一起喝药的地步,语气很平和,像是在聊老家欠收的庄稼。

一时小孩醒了,沉寂便直直地插进他们嘴里,比灌自己一瓶百草枯来得直截。

江蕙原本想把脖子朝右边拧一拧。她在心里酝酿出一两句道别的话。有轻快的喜庆的,祝福的,对隐痛绝口不提的道别。但她的肌肉与关节的罅隙早积满了铜锈,故而到最后一句话竟也没有讲成。

本来么,这是在医院。受病痛宰割的日子很寻常。

放大讲,这样的憾事好像人人所出生与死亡的大地,穷极一生也兜不出去,最终无非是拿步伐丈量它的维度。

连死别都算不上稀奇,何况这点生离?她与邻床来了又去过的几个病友,都好像生命之河那水面上最毫末而不起眼的浮萍,一时随水而聚,几时因水而散,连他们自己也猜不透。尚且喘着气从彼此身边离开的,都可归功于姑且的幸运,不必将印象定格在最静默且残酷的时刻。

女人带上了病房的门。

未到学龄的儿子牵着母亲的手,纯真愉快的语气与重归安静的房间隔着这扇房门传进来,有种夏天一个雷暴的雨夜降临前,周遭寂寂的感觉,既潮既闷。

他为告别这间绿墙白砖的病房由衷喜悦,而床板上的江蕙眯着眼睛,在他们于长廊中渐行渐远时,有动摇从她的心底上升到眼底,最后逾越而出,悄无声息地在她病恹恹的脸上淌下两条水渍。

她知道,所谓的回家保守观察,其实比一觉醒转看见的、身旁一席没有褶皱的干净床单还要来得残忍。

它的残酷,极精确地匹配着将他们肉体与精神均甩进粉碎机的疾病。其尽头几乎是可预见的,故而过程沦为一场漫长、无从拒绝的凌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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