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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夏少爷小人不计大人过

何家倒过一次,不然何孝存也不至于令那一纸宾大建筑科文凭吃灰至今,大厦不建了,回国挽他家欲颓的高楼。

当年与他一道挥斥方遒的同学,工务局当课长技监的有,出任大学教授的有,供职墨菲扬事务所的有,数顶官帽傍身呢。另有些四处深造的,巴黎高美、东京工大,当读书作邮簿集邮,生怕一众列强里哪个国家给他们读漏了。唯有何孝存,一个大作没有,书不读了,图也不画了,得有数年没摸过尺规草纸。他做着从前他最厌最怕的事,子承父业,铜臭沾身。硕大的圆月似一只逼视世人的眼,他在沙面那座维多利亚大酒店底下站着,仰观那拱券、山花、多立克柱……这童年时他为之深深震撼的造物,如今看来也流于笨重和糅杂,若是交由他处理,他有更简洁、更象征的做法,他在美国学了那样多先锋的理论……

“三少,你刚刚是不是说要去夏公馆?”李伯凑到跟前来叫他了,何孝存才回过神来。

“对,之前不是惹人家生气了么。”

“三少爷,恕我多嘴,你何必让着他呢?他是个男的不说,明知你有妻室还贴上来,怎么到头来却成了你忍他让他了。那夏老爷夏夫人也不大正常,竟由得儿子来纠缠你。”李伯言语间有些忿忿。

“要不是姐夫与夏世伯扶我一把,我没有今日。说不定要连爷爷的园子都卖掉,流落街头去。就连刚才那群法国人,也还是夏世伯替我牵的线。家里绸缎生意到底做不长久,哪天时局乱了,谁还绫罗绸缎?那几个法国人在南洋的矿业公司不错……”何孝存摸出一方白手帕来,擦拭自己沾了夜雾的眼镜,那镜片反照着路灯光,粼粼微光,乍隐乍现,宛若深水中的翕忽游鱼,“我打电话问了,夏家管家说人没上电影院,在家里生闷气呢。李伯你先走罢,回家吃口热饭早点休息,我自己开车去向夏蕤赔不是。”

夏公馆也在梅花村,此地官邸林立,多的是公侯之家。

夜间一辆漆黑的福特熟门熟路地驶回了梅花村,车停处广植红花,凤凰舒展,木棉挺立。草木掩映后便是金扉雕翠的夏公馆。寒风渐起,凤凰花早不开了,倒是木棉初绽,凛凛地红着。

木棉花也叫英雄花,家门前栽木棉难免有些自矜的意思。每回上夏家拜访,夏识驹总爱同何孝存提那老三样,粤桂战争、北进讨伐、中原大战。何孝存只觉夏伯父的故事永远讲不完,夏识驹隔天便要给那咸丰年的事绣金绣银地绣上新鲜花样。这一袭金甲长袍已蒙了尘、落满灰了,却仍在无止尽地铺延下去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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